穆的屍體被帶回來以後, 被冰封在棺材裏，即使已經如此，棺材外面還是籠罩了一層囚籠。

看守棺材的神職提前打開了囚籠的鎖, 讓光明神帶著愛蘿暢通無阻地進去。

一路上, 光明神抱著少女，走過寂靜無聲的黑暗長廊, 來到了最裏面，唯一有光的地方。

因為穆屬於黑暗, 即使他的身體看起來已經死了，神殿的人還是要在最上面開一扇巨大的天窗, 讓陽光穿過玻璃，用光明的力量鎮壓在棺材上。

光明神的註意力卻絲毫不在前面躺在棺材裏的屍體上。

他抱著愛蘿停留在囚牢門口，註視著面前一排排秘鋼煉制的籠桿, 眼中若有所思。

說心裏話，如果不是她自己行動不便, 愛蘿一點也不想要和光明神一起來看穆。

誰會願意和準未婚夫一起來看死去的前男友呢？

不管是站在對方的角度, 還是自己的角度，怎麽想都覺得尷尬。

穆要是沒有死透，還有自己的意識，知道她帶著光明神到他的棺材前看他, 一定會氣到黑化, 又要把她活活吃掉吧。

以冰塊為主要材料煉制做成的冰棺周邊散發著陣陣的寒氣，外面的人可以通過半透明的白色棺材看見裏面躺著的屍體。

愛蘿被光明神帶到了棺材旁邊，清晰地看見了裏面躺著的不著一縷的人形。

“為什麽他身上沒有衣服？”

愛蘿有些不自在地將視線轉移到穆的臉上, 看著他被自己用刀子劃爛的那張原本容貌俊艷的臉。

除了和她搏鬥產生的傷疤以外，穆的臉上，腹部, 還出現了詭異的龜裂，就好像瓷器因為某些原因碎開了。

“為什麽會有這些裂痕？”

愛蘿問。

“他是神明，開始覺醒以後普通的軀殼承載不了他的本體，身體就會像這樣裂開。”

愛蘿轉過頭，粉色的眼睛看著光明神，嘴唇微動。

“神明冕下的意思是，他還有可能活著嗎？”

光明神沒有說話，平靜地註視著少女，愛蘿結結巴巴說：“不是，我並沒有要和他再續前緣的意思，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……”

“我當然知道，我的小聖女。”

光明神聲音溫和。

“他在還沒有完全覺醒之前一直待在這個軀殼裏，又被神器刺穿了心臟，存活的可能性基本為零，在這身體上也已經沒有屬於神的氣息了。”

真的已經死透了嗎？沒有一點活的可能了？

少女的心裏五味陳雜，充斥著罪惡感、酸澀、悲傷和怨恨。

她到現在都說不清楚，自己對於穆的情感到底是喜歡還是憎恨，她也不知道自己對失手殺死穆這件事有沒有後悔，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的話……

“是你殺了他？”

光明神將少女放在冰冷的棺材上坐著，聲音輕柔地問。

愛蘿大腿一涼，整個人一下清醒了不少，轉過頭看向光明神，他站在自己的身邊，一手扶著她的腰肢，用一種很粘稠的說不清的目光地看著她。

“是的，是我殺了他，神明冕下……”

“你曾經喜歡過他，他也愛你，”光明神握住少女的手，淡藍色的眼珠看向棺材中躺著的屍體，“致命傷是心臟，你和他進行了殊死的搏鬥，他只是想要殺你的話，可以用更完美的方式保護住自己。”

愛蘿聲音輕輕地說：“他可能想和我同歸於盡。”

“那他真是幸福。”

“……幸福？”

“能夠被自己愛的人親自送上終結，這也是一種幸福，不是嗎？”

愛蘿不明白為什麽光明神會得出這樣的結論：“我殺死了他，他不會覺得幸福的，冕下。因為我是懷著怨恨殺死他的，他愛我，他不可能希望自己愛的人滿抱著恨意殺死自己。”

光明神沈默了一下，似乎在思索，他目光溫沈地看著愛蘿，說：“是嗎？他不會幸福嗎？可是他愛你呀，愛你的話，不是應該幸福地接受你所給予的所有嗎？”

愛蘿說：“這都是有條件的，愛情……愛情很少會無條件接受一切的，因為生命都是自私的呀，冕下，這一點你不是最清楚了嗎？”

光明神的手指沿著少女的手腕向上，撫摸她的傷疤，輕聲說：“如果他從失去理智的狀態恢覆過來，看見自己把自己最愛的人傷害成了這樣，那他一定寧願你滿懷恨意，用匕首刺進自己的心臟吧。”

愛蘿瞳孔驟然收縮。

她看著光明神的臉，神明的眼睛顏色沒有那麽淡，深沈了幾分。

這一瞬間好像出現了幻影，愛蘿以為自己看見了穆的眼睛。

愛蘿下睫毛承載不住淚水的重量，晶瑩的水珠落了下來。

“你因為他哭了？”

光明神的手指按在了她柔軟而濕潤的臉蛋上，擦拭掉上面的水痕：“你被我的猜想感動到了嗎？但是少女，你喜歡過也怨恨過的那個人不一定就像我想的這樣完美，他可能真的只是一個占有欲強得令人發指的魔鬼。”

“冕下，你知道他是哪一位黑暗系的神明嗎？”

愛蘿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。

光明神把她摟入懷裏，手在她的背後上下安撫。

“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，我的少女，但是我不會告訴你。”

他貼在愛蘿的耳畔，輕聲說。

“我不會讓他的名字永遠刻在你的心臟，占據你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，你是屬於我的，所以將這段短暫的過去早一點遺忘才是你們的歸宿。”

愛蘿的心裏升起了一陣詭異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。

“冕下……？”

“愛之聖女，你是愛神在光明大陸最優秀的傳承者，所以你應該很清楚愛情的真諦是什麽。沒有人的愛不是自私的，只是程度不同，這一點在神明身上同樣適用。”

光明神把少女完全抱進懷中，力氣用的不多，但足以讓她沒有辦法掙紮離開——即使他知道愛蘿不會這樣做。

“光明和黑暗一樣，平等地對待所有的物質，我不會獨獨偏愛誰。”

愛蘿胸口起伏的速度快了起來，心臟也在撲通地跳，她以為神明要對她說一些過度親密的話。

可是她還沒有完全準備好接受這一切，少女管不住自己的心臟，會在沒有確定的時候對所有優秀的追逐者感到心動。

而這種心動又會反饋成罪惡感，因為他們現在正當著一具身份特殊的屍體的面，就坐在穆的棺材上。

“雖然愛神並沒有蘇醒，但是其實我可以感覺到幾分答案。”

光明神低下頭，吻住少女纖細的脖頸，感受著她溫暖而薄的皮膚下鼓動的血管，眼底溫沈。

“和你在一起的時候，我剛蘇醒還激蕩不穩的神力會平穩下來，你粉色的雙眸裏有愛神的祝福，只是第一眼和你對視，就讓我擺設一般的心臟開始跳動。”

愛蘿下意識伸手，摸了摸自己的眼睛。

“愛蘿，其實只需要生命的種子留存下來，我就不會受到重創，但是為了你，我願意本體現身世間，動用我的能力加速這一切的覆原。”

愛蘿想到了光明神見哥哥後答應的一切，這一切原本都是他不打算做的，神主答應下來，都是為了她？

“所以——你也願意為了我獻身嗎？”

神明的聲音帶著溫和的磁性，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禁聯想到魔鬼。

愛蘿反應慢了半拍，也或者是以為自己聽錯了：“……您說什麽？”

光明神擡頭，捧住少女的臉頰，與她貼著嘴角，說：“就在這裏，光明之下，獻身與我……這也是神諭所言，你本該做的事情。”

愛蘿腦子一團空白，她張開口，像是被撈上岸後失去翻騰的力氣，等待窒息的魚，被光明神抱著壓在了冰棺上，用溫暖的羽翼墊住了後背。

“可是這裏……”

“愛蘿，我是你的神主。”

光明神的手撫上了少女的臉頰，拇指介入少女的齒間，壓下她所有想說的話。

天窗的光一直照著神明和少女，照到了傍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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